日本有个古老的传说。有一次,一位好斗的武士质问一位禅师,让他解释何为极乐世界、何为地狱。禅师叱责道:“粗鄙之辈,何足论道!”
武士感到受了侮辱,暴跳如雷。他从刀鞘中拔出长刀,吼道:“如此无礼,我杀了你!”
禅师平静地回答:“彼为地狱。”
武士突然领悟到,禅师所说的地狱指的是他受到愤怒的控制,于是立刻平静下来,把刀插回刀鞘,向禅师鞠躬,感谢他的点拨。
禅师又说:“彼为极乐世界。”
读爱德华·傅克斯的《欧洲风化史》,摘自黄集伟的《你走神儿不如我走神儿》。
在聊天室,与人们通常在地面参加假面舞会不一样的是,他们撕碎了假面。至少对于他们的灵魂而言,就算在聊天室也不过只穿一件情趣内衣,宛如亵渎。对于通常以体面为由、以预防感冒为由的烦琐伪装而言,在聊天室,人们灵魂的一丝不挂凸现出一种简省之美。相比而言,藻饰反显得病态、羸弱。人们在聊天室生态中,远比在现实秩序生态中具有更高免疫力。这等于说,假使完全豁免虚伪的道德盛装,那么,所谓羞耻的感冒不过谣传。
该书第二卷《风流时代》的首句,没头没脑,爱德华·傅克斯兀自感叹:“失去了天堂啊!”这个感叹在我看,其实是对人类健忘劣根的一种诅咒。我凭空相信人类现有的历史记忆,仅仅不过曾经有过的真实记忆庞大容积中一个小小角落。更辽远的欢娱更肉欲的欢畅早已被人类遗忘……它如此短暂,遗忘与遮蔽的本能迅速将一切覆盖。仅有极少数记忆顽固鉴定如爱德华·傅克斯者,还在怀念1789年以前人性狂欢的极乐。他说:“谁要是活过了那一年,有生之年都会怀念沉没的极乐岛。”在那个极乐岛上,“……一切都浸透了淫佚,一切都表现出肉欲。生活成了无休无止的行乐。消魂之后,不是叫人难受的觉醒,而是新的欢娱。事情和行为都没有后果。只有‘今天’,‘明天’是没有的。规矩正派并不责难肉欲,曲解肉欲。肉欲像一座施过魔法、驱逐了罪孽的大森林,林中没有一棵树长着禁果。凡是甜蜜的,诱人的果子都可以品尝,每一步都有成千的、形形色色的愿望等着实现。享乐是人们至死不渝的伴侣,它慷慨地赐予每一个人。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,目光中便已燃烧着享乐的预感,而红颜老去的妇女,许诺施舍的眼神仍是那样撩人。大自然废除了它的铁定的法则,连反自然的行为也不令人嫌弃,而是淹没在辉煌的美的海洋之中……”
这些聊天室冠名尽管肉欲弥漫,但却如刀戟一般,刺伤了道德君子的病态豪迈苍白优雅。这其实也算无足轻重。比如此温柔一刀更致命的,是在聊天室大众记忆的苏醒。
我们花了两年学会说话,却要花上六十年来学会闭嘴。大多数时候,我们说得越多,彼此的距离却越远,矛盾也越多。在沟通中,大多数人总是急于表达自己,一吐为快,却一点也不懂对方。